……一年了

【伪装者】《年少才来说回忆》---------长篇训诫同人

34-1

清晨里夹了雾霭,月残星稀,丝丝若有若无的水汽弥漫未散。汽笛声呜呜响起,钟点一过,列车到站,烟囱里喷出一柱高高白雾融进灰蓝色的天空。人群奋涌着成堆挤过去,苏沪之间来往惯了的,明楼也不需人接送,穿一袭长衫,单拎着一只皮箱就独自登上了火车。

沉重的车厢闷声不哼地驶离了月台。明楼靠在舒适的座椅里仰头向外,时间过得极缓,终于慢慢从新潮时髦的上海过渡到乡间山野。窗边陆离景色一段段抛在身后,成片的芦苇荡腾起乳白轻烟,数只江鸥掠着长长翅膀飞过,静物画似的许久不换。

兴业银行占着老家最大最繁华的厅堂。明楼到柜台填了单据,算出本息共是万余大洋。这么大数额的交易自然要惊动掌柜,殷勤邀请了他到后堂,奉了一杯碧螺春。对于多少沾亲带故的老家人、曾经的街坊熟人,他这般撤资其实甚是不通人情。明楼笑得有些僵,心里想着得亏把这趟差事从大姐手里抢了出来,不然她恐怕要吃不少冷言冷语。隔了一会儿,精瘦伙计有些哭丧着脸地将大摞钞票叠好、恭敬交到客人手中,恋恋不舍地目送明楼出门。或许是月薪十几块的伙计眼界小了,这一笔款子提走,对于银行总觉得伤筋动骨。

“苏南厘金之祸仍重,裁厘认捐之举遥遥无期,这是清廷陋习难除啊。你明家有本事,趁早挪去上海也是正理。”老掌柜这样跟明楼说。

“形势迫人,我们这一支香火寥落,总占着老家一角宗祠不走,也没意思。”

“你年轻人总想闯荡进取、建功立业,不知弹指即是白头翁,到最后也不过是一辈子守成的文景帝,还不如仗着同学同乡的亲缘。你家执意要斩断乡土的根,后果可须想清楚。”掌柜捻须长叹。

“譬如铁路一事,苏州、江宁总商会、议政机关、江苏谘议局联名发函电,集体请愿,要求废除苏杭甬铁路草约。阵仗多么大,最后闹得还不是跟英国人打成平手,就算商人手里有些钱财,一到大事上,总归拗不过政府。上海虽各方势力混杂,却是冒险家的乐园,好歹没有苏州这般憋屈。”

“后生小子,你懂个什么,那时你还没出生罢!”

明楼低笑,“那是自然。”

……

抵达苏州办完了大姐交代的事,时候已经不早。苏州老家不比上海人群稠密的样子,许诨诗“共醉八门回画舸“,其实早不复当初太平繁盛。明楼站在几级台阶上驻足而望,天色正是淡淡的黄昏,偌大个夕阳被一片青黑色的房屋角吃掉一半,好像阳光被油纸伞面挡着的颜色。脚下一波一波的清水汩汩作响,比天的颜色稍深,泛出干净的淡灰。一架窄桥高高地搁在水面上,下面一次能并排过两三只乌篷小船儿。缓步走下窄窄的台阶,登上淡茶色的跳板,撑船的也不言语,一声吆喝,蒿子一举,哗啦一分水,这小船就驶离了岸。

 

瓜皮小舟在绿水中荡了一阵。棹船的吴娘颇有几分姿色,戴着斗笠,明楼临走付她船资,还被大胆泼辣地捏了下手心。

沪宁铁路通了以后,两边路程大为缩短,按理他们这些人不算远游客,没必要每次回乡都隆重地拜谒族中长辈。明楼寻思着不愿回老宅祠堂去住,随便找个僻静的旅馆住一晚,第二日启程回转上海也就是了。

不过门前悬挂红灯笼的是连看也不能多看的,暗娼门子白日里歇业,也难保不有例外。里面的女子描着朱红蔻丹,对着敞开的窗口弹琴唱歌聊以自娱,拖着腔儿的苏州土白唱:“碧纱窗下描郎像,描一笔,画一笔,想着才郎。描不成,画不就,添惆怅。描只描你风流态,描只描你可意庞。描不出你温存也,停着笔儿想……”一阵阵飘出寂寞聊赖的脂粉味道。男人都有偷腥的念想,而温婉可人的吴越娇娘正是格外贴心,比之百乐门大世界那些妖艳火辣的舞女更懂得伺候男人。明楼自嘲一笑,苏州可是自家院门口,心思转转就罢,自己若真踏进了门槛,哪日给大姐知道了,非得剥光了他吊在祠堂打。

在街巷民宅间穿梭,没遇见几个青壮年男子,许是都在田垄间耕作。巷尾倒是看见一群女童在嬉戏,唧唧喳喳好不热闹。盛着半袋豆子的沙包灵巧地飞起又落下,青石板常年湿漉漉的,得用尖石使劲刻划几下,一道道染上石灰痕迹,玩跳房子的纵横方格才能显出雏形。

明楼凑近找了处雨檐下站着歇歇脚,看得有趣,不禁露出微笑。这时候五月光景,蚕季已过,女子终于歇下闲来,不必每日养孩子似的昼夜劳作,护种、摊乌、分箔、煮茧、缫丝……“哪知一束小姑手,匝月蓬头不能眠。”他家做着绫罗绸缎的生意,明楼想着等下年到盛泽镇购置生丝,一定要带上阿诚明台两个小家伙,让他们亲手摸摸缫车,瞧瞧蚕茧,好生见识一番能工巧匠的手艺。

这群梳着丫髻的女娃娃也就十岁左右,穿着规矩的上襦下裙,布料窄短,偶尔随着跑跳飞扬一下。她们玩得热闹,那边厢墙根底下却还安静坐着一个姑娘,素色葛布衣裙,年龄不过十二三岁,发髻别着一根鸦首钗,小脸细瘦,面容病怯。

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欣羡地瞧着眼前的伙伴,身子向前探着,终于忍不住站起来,试探地蹒跚向前走了几步——明楼在远处看得分明,她倒并非身有残疾,只是裙底下露出的是三寸金莲,绣鞋才有巴掌大。

可惜了。缠足陋习早已在上海绝迹,闭塞的苏州却还沿袭着,她只不过比那些孩子大一两年,却受了遗害,导致被玩伴们冷落抛弃。裹了小脚,像踢沙包跳房子这样的游戏,是再也玩不得了。

小姑娘迎上去,那群跳房子的女孩生怕沾上什么似的往远退了退,稚嫩的小脸上明显带着冷漠不屑。离得远了听不清她们的争执,当中有个身量高的挺起胸脯说了她几句,甚至还有几人推搡她,她低头泪眼盈盈的,站也不是,走也不是。过一会儿不知哪家大人在屋里喊了一声,小女孩们一哄而散,转眼消失在巷子里。

这一角突然静下来,只剩他俩,明楼隔空对上那双怯生生满是惶恐的眸子。小姑娘充满希望似的直朝这边走过来,明楼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,她薄唇翕动几下,抬眼看了看他的旅人装束,低低开口,“能不能请您帮我个忙。”

……

明楼看她可怜,一时不忍拒绝。莫名其妙地跟在她身后,随着七拐八弯停在一间低矮破败的民居之前,小姑娘当先钻进屋去,明楼还未来得及看清周遭,迎面一股潮湿的血腥味。

心中骤然一惊,明楼下意识就要抢出门口。里面突然有了动静,一个虚弱男声蓦地响起,“先生,请进来一叙。”

明楼心砰砰跳着仔细看去,屋里光线昏暗,隐约躺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,穿一套半旧灰中山装,脸色蜡黄,血迹沾染了半幅身子,明楼目光毒辣,他手臂下压着一柄乌黑崭新的盒子炮。看样子不是痨病而是受了伤,小姑娘低头走过去,懵懂地拿块粗布给他擦擦汗,靠在床边不说话。

“这是阁下的……这是令嫒?”明楼惊愕不已。

“婆娘。”炕上那人佝偻着背咳喘不止,右手痛苦地捂着胸口,指缝里露出满满一把鲜血。他勉强平息了自己,神色温柔下来,“月娥,先倒杯茶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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